一
　　 山東榮成是東南北三面臨海的濱海城市，有著千里海岸黃金帶，已經(jīng)辟為“千里海疆自駕游路線”。我喜歡自駕游，就是被這條路線綁定了，很上癮。
　　 千里海疆，就像一條彩帶，綴著很多珍奇。海灣如鏡，湛藍耀眼；翠色圍裹，人車染彩；漁村古村，琳瑯滿目；海疆起樓，蜃閣常見；海洋牧場，將“草原牧”的概念變成了詩意的真實。
　　 我還是喜歡從這段路線上截取一段，動不動就自駕一游，“說走就走”就像鬧著玩兒似的。
　　 自威海東，如射箭般飛車而東到天盡頭處的“秦東門”，最過癮。卻又要款款行，生怕漏掉每一處風景。
　　
　　 二
　　 打開車窗，讓海邊的負氧離子鉆進來，它有這個特殊的功能。一片十幾公里的黑松林，人和車就像一個小小的甲殼蟲，在濃綠中爬行，轉彎，我是一只蟲子，這個感覺不容易獲得。海，從樹隙里一閃，我的車不必擔心被海風刮進去；我又是一只會飛的蟲子，飛起來就破繭，就有了一個蝶夢；我這只蟲子被林中的鳥定睛看著，但我不害羞；鳥兒又驚訝著，愣愣地撲向我的車，鳥兒找到了同類，那種歡迎的姿態(tài)，沒有誰組織，自發(fā)的，翅膀是她們的歡迎詞，啁啾，啵咕，就相當于不同語種的“歡迎”。
　　 把自己變成了蟲子，這是一種特別讓我尋味的詩意。不是讀詩而獲得，是我變成了詩中的角色。
　　 有詩人曾說，負氧離子來自東方。榮成曾一度是被認為是中國大陸最東端，我把這句詩當作寫給我的家鄉(xiāng)，我在東方，駕車還是一路向東。負氧離子的作用在于調(diào)節(jié)大腦皮質(zhì)的興奮，詩意和離子結合，這種興奮度無以復加。
　　 我總想起在海邊聽到一對蘇州來榮成養(yǎng)老的夫妻的話?！拔覀兙褪莾蓚€負氧離子，老了身子卻輕了。”蘇杭天堂，他們選擇了海疆，因為他們要的就是別具一格的詩意。他們夫妻每日記錄黑松林的負氧離子指數(shù)，也有感慨，市區(qū)里這幾年從最高峰的4.3萬下滑到3.2萬。他們制作了一個電子表格，記錄在手機。一個不喜歡，不關心的人，怎么可以對這樣一組數(shù)字那么敏感，還不嫌煩，樂此不疲呢。
　　 我知道，其中有汽車尾氣的原因。下意識地把腳抬離油門的踏板。進步和環(huán)境的矛盾，我相信可以解決。
　　 據(jù)說，那香海一帶的負氧離子可以達到6萬個，這是一個爆棚爆表的數(shù)字啊。不是所有的詩意都是看得見的，有些數(shù)字本身就是詩，“一去二三里，煙村四五家”這樣小的數(shù)字都是詩，6萬，是多少詩啊！
　　
　　 三
　　 藏在林中的“小螺號”雕塑，響著歡快的號角，那處游樂園，留住了孩子們的腳步。貪玩的孩子不肯走，沒關系的，你安頓好，繼續(xù)駕車海疆游，可以來一個返程接孩子，返程的方向，風景也有細微的差別，“橫看成嶺側成峰，遠近高低各不同”，蘇軾看廬山可能都是來回地走，剛剛看海涌浪花送我行，回頭又是海鷗啄浪迎我歸。逃不出那段風景，那就沉浸其中。
　　 轉上三四個彎，就是著名的十里那香海。風光無限的畫展，就此拉開帷幕，英倫藍橋，將那香海的嘉年華擎在了高空的一架橋上，這是網(wǎng)紅橋，只是夜色未臨，它那夢幻的藍色未被點亮，我們只能等著夜幕下的百樂門的打開。不過，白天里把它的影子帶走，夜晚去想，夢幻便來。如果清晨日出，一輪晨曦，最鐘情地飛到橋上，夜色的英倫藍橋變得又有點多余了。
　　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詩人徐志摩筆下的康橋，吟著“我輕輕的來”，如果在夜華里，生怕這句詩的抒情味道被繽紛璀璨的光蓋住。如果實在耐不住性子，喜歡把徐志摩的詩放在橋上，那就停車于路邊停車場，登橋上，做一個徐志摩。不過，不要重復寫《再別康橋》，英倫藍橋只收你的詩歌，要原創(chuàng)首發(fā)的。還是要離開這座橋，說聲“再見英倫”，因為前程更精彩。
　　 筆直的那香海岸邊大道，不設信號燈，風景放行每一輛觀光的車，會自動讓車速放低到最慢，誰都不舍風景快捷地從眼睛里錯過。多彩的塑膠步道就像化了妝的紅色綠色的蛇，蜿蜒而匍匐，乖順而靈動，都被海景吸在了它的懷抱。不要迷戀每一個海邊風亭，那是屬于海浪歌吟的舞臺。不要停車奔赴沙灘，去采那些蒼褐色的蘑菇，那是海草蓋頂?shù)哪⒐酵?，吃不得。也不要耐不住誘惑，一步踏上那些漂浮在淺水里的船，它會載著你偏離路線，去往“雞鳴島”，如果暫時偏航，去去也無妨。央視的《爸爸去哪兒》第一季，就在那個島上攝影，如果孩子一定要去，就掃一個二維碼，一會兒船夫就會吆喝你。如果走神了，被路南的“香?；ń帧蔽耍梢匀套∮?，作為下次“專游”的一站。
　　 閃過的風景，只允許我們記住，自駕游，往往要控制欲望，拒絕誘惑。有時候感覺人生的步履太快，其實，那些風景就適合瀏覽，并非讓我們統(tǒng)統(tǒng)裝入行囊。人生風景很精彩，我們能夠撿起來的有多少？有些，只適合我們?nèi)ン@艷。這也是生活的特點吧。
　　 美好的風景，總會讓我們再回來，但不是每一次風景和我們照面，都可以留住。哪怕風景在我們的情感里激起了浪花，也只能放它過去。有些風景，也只適合放進我們的閱歷里，變成人生美好的一頁?？催^，欣賞過，激動過，那就是得到了，得失，是一個可以思辯的概念。
　　
　　 四
　　 鉆石般的十里沙灘，閃著金黃的光，那些在沙子里探頭的紋石，是無數(shù)顆不同顏色的星星，你想撿到被蘇軾扔掉的那一粒，需要一點耐心。不過，夏日里，你不能被那些紅綠密匝的海泳風景迷住了，湛藍的海，細軟的沙，悠閑的風車，如織的游客，完全可以用一段段短視頻記錄下來，把美景帶回家，放到朋友圈，一定會吸眼球，猛流量。
　　 那些在近海和沙灘上翩飛翱翔，或做著各種類似俯沖、拔高、潛底、斜飄動作的海鳥，在車行狀態(tài)中，就像一朵朵開在眼前的黑色相間的花，就像看一部沒有著彩的老舊電視畫面，它們總是想把我們帶回曾經(jīng)的黑白世界。我們不能不感慨，海鳥是為我們裝飾風景而來的。那些五彩的風箏，穿插于海鳥的間隙里，也成為海鳥的異類，海鳥卻一點不在意人們的這種安排。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樂趣，為什么要視為異類呢。我們的眼睛有時候分得很細膩，鳥的目光不一定和我們的一樣。
　　 香海風景區(qū)東側，有一段最不能錯過的“擱淺”風景。一艘船頭印著醒目船名BLUEWAYS（布魯威斯）的外國豪華貨輪永居淺海邊，這艘巨輪屬巴拿馬籍空載散貨船，是受臺風“南瑪都”環(huán)流影響而擱淺。這處擱淺的風景，已經(jīng)存在兩年多了。萬里飄來這里，這也成了一段可以讓我們浮想聯(lián)翩的故事，只是這個故事需要我們?nèi)ヌ畛溲堇[。擱淺可以成為風景，我們不能不想很多。輪長190米，寬31米，漂流至此，讓我們做何感想？西為那香海景區(qū)，東為好運角旅游度假區(qū)，是來銜接兩個風景？真有萬里有緣來相會的感覺。這不是幸災樂禍，據(jù)說船主已經(jīng)放棄了這艘巨輪，因為拖回的成本巨大，就送這條路這片海一個異國風景吧。
　　 如果夕陽西下，光線給巨輪打上了紅黃的蒼舊顏色，便留下一份孤獨感，又像是前來為夕陽送別一程。這里就像一個黑白電影的場景，每天都有幾千游客到此打卡，成為具有特色的網(wǎng)紅打卡地，其抖音的播放量已達5億次。
　　 海鷗繞輪翩躚起舞，海風輕搖著輪體，游人照相觀賞并留影。周圍已經(jīng)建起了屋舍，特色小吃已經(jīng)進駐了，形成了又一個生動的旅游市場。
　　 擱淺，是一個不幸的事件，有價值的擱淺，反而成了別樣的風景。人們圍觀，不是為了感慨。擱淺，拋錨，暫停，跌倒，這些更有可能成為我們?nèi)松挠忠坏里L景。有價值的風景，無論是什么狀態(tài)，都會給我們很多風景的意義。我想，那些光臨的游客一定會發(fā)生這樣的審美。就像人類要紀念一些失敗的事件，往往比成功的紀念日更有價值和內(nèi)涵吧。
　　 難免受到“擱淺”的影響而停車。有一句話說，路過青春一陣子，記憶里擱淺一輩子?；蛟S，擱淺帶給我們的是最深刻的思考。那天，我還聽到了一首歌飄進我的車窗——
　　 風箏在陰天擱淺/想念還在等待救援……
　　 這是周杰倫的《擱淺》歌詞的兩句。有時候人生也會擱淺，更多是只能自救啊，如果無法離開泥淖淺灘，那就成為風景吧。
　　 突然冒出一個不祥的念頭，倘若我的車子出了故障，也“拋錨”這個“擱淺”的風景前，來湊成一對……哦，那應該是風景要硬留我欣賞，在風景面前何必驚惶呢。可惜沒有遇到這樣的巧合。
　　
　　 五
　　 誰說自駕游也如走馬觀花？其實，我們的思考灌入其中，哪怕是一閃而過的風景，也都會給我們不能磨滅的印象。自駕游，應該是一種特別的旅游狀態(tài)。
　　 越過神雕山，直奔天盡頭。天盡頭是一個更讓我們生出“極致”的概念。到了“秦東門”左拐，先登摩天嶺吧。那段路，步行就失去了意義。
　　 摩天嶺，曾經(jīng)是戚繼光抗倭的古戰(zhàn)場，如今成為雄視天盡頭萬頃波濤的觀景點，切莫疾足而上，有一段彩色的音樂車道，必須經(jīng)過，一定要打理好心情，調(diào)整好車速。一條藍色的彩路，鑲著紅色的邊兒，蜿蜒以至摩天，不過此時車速要保持40邁，不能快也不能慢，用不著東瞧瞧西望望，把心情交給音樂吧。音樂懂得我們的車，車彈出了路上的音樂。由南向北行駛，便響起《希望在田野上》，“希望”的音符從車輪彈起；回程時，車外奏響了《歌唱祖國》的樂章。我想，這種新奇的駕車體驗，絕大部分車主都沒有過。我都笑你抱著個音箱來聽歌，還覺得自己那是奢華地打發(fā)著時光。請你駕車來聽兩首歌吧！這個邀請函沒有詩意嗎？
　　 每個車主都會探究，自己的車輪為什么突然唱起了歌？急不可耐，我在摩天嶺停車場詢問景區(qū)工作人員，他們給了我專業(yè)的解答。路面刻出了特定序列的溝槽，與輪胎發(fā)生摩擦進而產(chǎn)生出聲音，形成相應的音樂節(jié)奏。我還是不能理解這樣的原理。我笑著說，我是文科生，學不好數(shù)理化，真的是不能走遍海角天涯。
　　 音樂是沒有國界的，旋律是人類的聲音共鳴。誰會想到，車輪會成為手指，公路會成了一架琴的琴弦。這里是祖國的邊陲，響著人們的心聲，這首歌在這里，更有了一種親切的感召力，具有海疆無限，一歌可達的美妙感，更讓人生出一股強烈的向心力，無論多遠，磁場都在。
　　 車行“秦東門”，若對天盡頭的地理景觀有興趣，那就停車而入。去尋找當年孟子在這里“朝舞”的場地，有穿越的力量還可以把那只曲子喊回來；去看看當年秦皇站在何處，指點秦江山如何遼遠；看看漢武帝怎樣筑臺祭日，以求與日同輝；去聽聽詩人李商隱怎樣在天盡頭抒發(fā)他的激情……
　　 如果再有興趣，還可以去找姜太公封八神遺跡；踏上“秦橋遺跡”，抓一把秦時的浪花；站在“射蛟臺”，做一個拉滿弓弦的姿勢，看看心箭能夠射出多遠；找到李斯揮筆題書的“天盡頭東天門”的手跡，臨摹一下他的秦篆……
　　 當年秦始皇車馬勞頓，不遠千里，自咸陽到榮成，要經(jīng)過漫長的時日，只為宣示這里是“秦東門”，其實，我們無法再要求他往前跨一步，祖國的海疆邊陲，我們就是自駕，也無法窮其邊界，就像在榮成的千里海岸自駕游路線上，我也只能一段一段地截取。
　　 如果自駕不累，還可以再走下一段，美麗的馬山天鵝湖，五彩繽紛的馬道“花斑彩石”，天鵝獨戀的煙墩角，湛藍通透的俚島灣，吸引無數(shù)人去休閑弄海趣的“愛蓮灣”……都會讓我們收歸眼中。
　　 我說的這一段，在千里海疆路線上，可能只占個十分之一。上癮了吧？那你就來，這篇隨筆，你可以拿去當攻略。
　　 人在海疆畫卷中，車在山海一線間。我們就做個現(xiàn)代徐霞客，舍了背囊，駕一輛車，不要行車記錄儀，就要你一雙慧眼，車技一定要好點哦。
　　
　　 2024年6月28日原創(chuàng)首發(fā)江山文學